距新冠疫情爆发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多的时间，这场旷日持久的抗疫战争仍未平息，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还面临着严峻的挑战。时有反复的疫情也为即将召开的的昆明第十五次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CBD COP15）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场会议将正式形成后2020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Post-2020 Global Biodiversity Framework, GBF），作为生物多样性保护领域最新的指导纲领。GBF雄心勃勃地提出，在全球、区域和国家各级采取紧急政策行动，以转变经济结构，建立社会和金融模式，使加剧生物多样性丧失的趋势在今后10年（到2030年）趋于稳定，并使自然生态系统在今后20年得以恢复，到2050年实现净改善，以实现《生物多样性公约》关于‘到2050年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设想”[1]。
什么样的行动组合才能实现这样的效果？如下图所示，减少浪费、可持续生产、气候变化行动和生态保护与修复等行动，单一的采取某项行动对于减少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效果并不显著，而需要采取组合拳。首先，如果对于生物多样性保护采取放任不作为的态度，我们的生态系统毫无疑问将迅速恶化；第二，要想实现在下一个十年内扭转生物多样性的下降趋势，乃至在本世纪中叶实现更宏伟的目标，我们必须立即采取所有最高目标的行动。这样看来，CBD COP15将是一个关键的节点。只有全世界在昆明达成一个切实可行的框架，并对于各项行动全力地贯彻执行，我们才有可能在2030年遏制生物多样性颓势，并在其基础上朝着2050“与自然和谐相处”愿景的方向前进。
然而，由于新冠疫情的肆虐，相比于十一年前在爱知召开的COP10，昆明大会所面临的挑战要更严峻，也更复杂。新冠的影响也不仅限于经济方面。联合国于去年发布的《可持续发展目标报告》指出，全球在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征程中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一，但“世界并未步入到2030年实现全球目标的轨道”，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使数十年的进展发生倒退”[2]。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称，“全球一半劳动力的生计受到严重影响。超过16亿学生离开学校，数千万人重返极端贫困和饥饿，抹杀了近年来取得的些许进展”[3]。生物多样性和可持续发展是相辅相成的，可持续发展进程发生倒退，意味着土地与资源的滥用、过度开发和由此带来的气候变化和环境污染等问题将进一步加剧，从而令生物多样性保护也受到波及。
经验表明，国家在衰退期间的政策重点聚焦于提振国内经济，减少失业，促进收支平衡，提高出口竞争力等，这时的环保行动非但难以获得青睐，反而会被视为对于经济复苏的阻碍[4]。不仅如此，一些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国家同时也是经济负担最大的国家，如安哥拉，柬埔寨等，以及中南美洲地区的一系列国家。新冠疫情所带来的不景气使得这些国家所承担的对外债务更加沉重，而利用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所创造的经济效益则是它们的重要收入来源，因而很难指望这些国家有充分的政治动机来认真考虑环境相关的议题。面对全球性的经济下行压力，恐怕很少有国家愿意全心全意地支持生物多样性保护，甚至将其置于经济复苏的难题之前。
疫情是灾难，也是机遇
尽管现实严峻，但我们也可以从新冠疫情中看到未来的机遇。首先，本次疫情的沉重教训可以成为未来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要动因。以往的研究已经表明许多重大传染性疾病的爆发都与生物多样性丧失有不可忽视的联系[5]，而虽然病毒溯源的争论至今仍未平息，但有一点似乎已可以肯定，即导致本次疫情的SARS-CoV-2病毒是通过蝙蝠或者某种动物直接或者间接地传播给人类的[6]。而对于自然资源的滥用，以及对野生动植物栖息地的侵入与破坏，迫使人类拉近了与可能携带病原体的野生动物的距离，这无疑加剧了被传染的可能性。换句话说，新冠疫情的爆发本身已经凸显出生物多样性损害所可能引发的巨大风险，而这种风险本可以通过保护生物多样性来避免。如果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一点，便是促成生物多样性保护行动最好的催化剂。
除了使生物多样性的保护意识有所强化之外，疫情所导致的经济停滞，以及其对于传统经济模式的破坏，也为各国提供了一次重新洗牌的契机。在后新冠时代的经济复苏计划中，通过推动根本性的变革以保护生物多样性，即使从纯粹的经济效益角度出发，也完全可能是有利可图的。长期来看，绿色的经济模式能创造更好的社会效益，提供更多就业机会[7]，并且降低了向清洁能源转型的成本，因而可获得更高的回报[8]。而拒绝绿色政策的代价远高于支持的成本。新冠疫情的爆发本身便是最好的例证，曾有学者做过估算，诸如抵制森林砍伐、优化野生动物贸易管理等行动能够有效减缓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并大幅降低传染病爆发的风险，支持这些行动所付出的投资为每年220到310亿美元，而新冠所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8.1至15.8万亿美元。换言之，即使在过去的十年内均推行这些保护行动，其最终的成本也仅仅是新冠疫情带来的经济损失的2%[9]。加大生物多样性保护力度的裨益一目了然。
当然，要真正实现全面的转型，将生物多样性保护嵌入新的经济秩序绝非易事。针对后新冠时代的生物多样性保护，有学者归纳了四种可能的情形（图1）[10]。第一种是恢复疫情之前的经济，也就是《展望5》中所说的“一切照旧”，这种情况固然最容易达成，来自社会各界的阻力也是最小的，但其代价是难以持续；第二种是通过放松现有的环境保护政策和法规，从而最大限度地刺激经济，在短期内能迅速实现经济繁荣，而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则会进一步加速；第三种情形是绿色复苏，即通过提高绿色就业与增加公共投资，建立一个更加低污染与低能耗的经济，然而这种方法的有效性值得商榷；最后一种是彻底的经济重构，在财政、金融、排放政策等领域推动一系列的根本性政策转变，使经济增长与环境影响完全脱钩。只有最后一种情形能够带来真正可持续的未来，但它必须有相当的社会基础才有可能推行[11]。后新冠时代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存在着多种可能，而任何一种都是不同限定条件下理想与现实的妥协。
图1. 后新冠时代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四种情形
将生物多样性融入经济复苏
令人欣慰的是，世界各国已经形成了初步共识，必须将生物多样性融入疫情后的经济复苏之中。在去年九月的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峰会上，有将近150个国家参与了会议以展示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决心。CBD执行秘书长伊丽莎白·穆雷玛(Elizabeth Maruma Mrema)在会上表示：“这次峰会向我们表明，各缔约国已经准备好在全球和国家层面提高生物多样性议程的雄心。我期待在昆明举行的第15届缔约方会议上，这些承诺被转化为行动。[12]”
就如何将生物多样性保护融入经济复苏，OCED撰写了一篇题为“生物多样性和COVID-19的经济对策”的政策报告，向政府提出了四点建议[13]。
（1）经济复苏不能以损失生物多样性为代价
在疫情渐渐舒缓后，政府应该维持或进一步加强环境监控与政策，防止偷猎与非法的资源开采等行动。此外，政府在帮助疫情中经营困难的企业紓困的时候，不能仅考虑经济效益，而必须从长计议，将生态保护也纳入紓困的条件之中，从而使向可持续发展模式的转换更加平稳。在经济复苏的过程中，对于复苏计划的实施效果应该有定期的评估，以检视其对于生物多样性造成的影响。
（2）增加生物多样性保护、可持续利用和恢复生态的投资规模
在制定复苏计划时，应该有意识地划定有关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支出额或百分比。另外，由于金融部门是重要的资金来源方，直接掌握投资的方向，因此有必要促进金融部门的绿色转型，使绿色金融模式全面铺开从而增加有利于自然的投资。
（3）为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定价
通过改变经济激励方式以推动生物多样性保护，既要增加对于保护和有利于自然的投入，同时也要减少损害生物多样性的经济活动。与生物多样性相关的税目在疫情后应该维持，征得的税款也应该合理地利用，例如用于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和森林保护等领域。
（4）跨部门以及国际合作
随着近年来人兽共通传染病（包括新冠在内）的增加，人类迫切需要一种更有效的协作和交流战略以解决公共健康问题。“同一健康(One Health)”就是这样一种战略，其旨在通过跨学科、跨地域的合作，改善人类的健康以及各类环境问题。CBD也展现出强烈的意愿，希望各国将生物多样性保护融入“同一健康”战略之中。除此之外，鉴于发展中国家在新冠疫情中受到的经济打击最为沉重，国际层面的转移支付也需要更加强化，以支持这些国家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事业。最后，各国需在昆明大会上，形成一个切实有效的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GBF, Global Biodiversity Framework)。
以上建议可供各国在今后的经济复苏过程中进行参考，而具体到操作层面上还需要各国动用智慧，因时、因地制宜，找到最适合本国的生物多样性保护方法。
当前的经济复苏计划亟待加强
目前为止，不少经济体已经推出各自的绿色经济复苏计划，如美国重返“巴黎协定”后将启动1.9万亿美元发展绿色产业，欧盟在去年公布的总值达1.1万亿欧元的复苏计划中，也有３０％的预算涉及了绿色转型[14]。尽管如此，这些复苏计划的实际效果似乎并不理想，对于环境保护的力度尚待加强。OCED的政策报告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当下新冠的政策应对对于生物多样性的破坏超过了保护，例如放松环境法规这样的短期政策调整，以及对不利于生物多样性的开发项目增加补贴等财政政策[15]。若这种局面维持下去，最终只会导致全世界与生物多样性和可持续发展目标渐行渐远。
GSI指数评估了包括G20国家在内的30个国家的新冠经济刺激措施对于环境的正面与负面影响。由图中可见，总共有20个国家的GSI指数为负，意味着经济刺激措施对于环境的负面影响大于正面，其中包括了俄罗斯、美国、巴西、印度等世界主要国家，中国也在此列[16]。因此，要真正实现有利于生物多样性的经济复苏，必须在现在的基础上付出额外的努力。
生物多样性在绿色复苏计划中的国际实践
尽管保护行动总体上仍待改善，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一些出色的实践[17]，将生物多样性保护与刺激经济相结合。例如，芬兰政府在其经济复苏计划中，拨出5300万欧元用于绿地、水务和森林保护，另外还投入1310万欧元用于保护自然景点和发展自然旅游业；新西兰政府发起了名为”Job for Nature”的复兴项目，该项目旨在控制入侵物种和维护私人或公共保护区内栖息地，同时创造了近11000个工作岗位；作为发展中国家的印度，也通过推动森林管理与野生动物保护等行动，为本地的部落社区创造了大量的工作机会。作为一场全球性的多边会议，COP15为各国提供了一个交流平台，以分享具有参考价值的生物多样性保护案例或模式。
新西兰Job for Nature项目[18]
Job for Nature是新西兰政府于2016年发起的一个项目，其受新西兰初级产业部(Ministry for Primary Indistries)管理，资金规模超过12亿美元，旨在改善淡水、生物安全、以及提高公共与私人土地上的生物多样性。该项目提供了11000个工作岗位，用于控制入侵物种和维护私人或公共保护区内栖息地。在新冠爆发后，其也向民众与社区提供了资金与必要的支持，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英国Green Recovery Challenge Fund基金[19]
Green Recovery Challenge Fund基金由英国文化遗产博彩基金(National Lottery Heritage Fund)，自然英格兰(Natural England)和英国环境署(Environment Agency)共同出资，总规模为4000万英镑。该基金在物种保护和针对气候变化、保护地巡逻的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领域创造了3000个新工作岗位，并额外确保了2000个现有岗位。
要走出疫情的阴霾，迈向生物多样性保护的2030阶段目标和2050长期愿景，两个月后的昆明COP15是关键的起点。创绿期待昆明会议能够促使各国意识到生物多样性在疫情后经济复苏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不要将生物多样性保护视为一项负担，而是将其视为推动可持续经济发展模式的机遇。具体而言，政策部门可以通过加强环境政策的有效性与科学性，在帮助企业紓困时引导其进行绿色转型，提供更多的正向经济激励并减少对有害项目的激励，以及加强跨部门与跨地域的合作等政策手段，将生物多样性保护融入经济复苏计划之中。
愿COP15，能够为后新冠时代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创造新的转机。
[1] 中国绿发会, 2021.《2020年后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壹案文）》中译版.
[2]联合国, 2020. 202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报告.
[3] 同上
[4]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 2020. 2020年关注问题报告.
[5] Ostfeld, R. S., 2009. Biodiversity loss and the rise of zoonotic pathogens. Clinical Microbiology and Infection, 15, pp. 40-43.
[6]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21. WHO-convened global study of origins of SARS-CoV-2: China Part.
[7] Hepburn, C. et al., 2020. Will COVID-19 fiscal recovery packages accelerate or retard progress on climate change? Oxford Review of Economic Policy, 36(S1).
[8] BloombergNEF, 2020. The First Phase of the Transition is About Electricity, Not Primary Energy.
[9] Dobson, A. et al., 2020. Ecology and economics for pandemic prevention, Science, 369(6502), pp. 379-381．
[10] Sandbrook, C., Gómez-Baggethun, E., & Adams, W. M., 2020. Biodiversity conservation in a post-COVID-19 economy. Oryx, pp. 1-7.
[11] 同上
[12] United Nation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2020. Press release: Historic UN Summit on Biodiversity sets stage for a global movement toward a green recovery from COVID-19.
[13] OCED, 2020. Biodiversity and the economic response to COVID-19: Ensuring a green and resilient recovery.
[14] 钦点财富网, 2021. 疫情时代中国经济绿色复苏的契机、困境与出路.
[15] OCED, 2020. Biodiversity and the economic response to COVID-19: Ensuring a green and resilient recovery.
[16] Vivid Economics, 2021. Greenness of Stimulus Index: An assessment of COVID-19 stimulus by G20 countries and other major economies in relation to climate action and biodiversity goals.
[17] OCED, 2020. iodiversity and the economic response to COVID-19: Ensuring a green and resilient recovery.
[18] Ministry for Primary Industries, 2021. Jobs for Nature.
[19] Gov.UK, 2020. Press release: Government’s £40 million Green Recovery Challenge Fund opens for applications.
